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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發光與陰暗的小片段 (一)

· 17 min rea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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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篇寫於2019年10月19日,看起來是我生日前一天。 本來應該是要發Instagram的但因為字數太多沒成功,直到在手機裡放了將近三年後的現在才終於有地方可以貼。

2022年8月30日

「如果對自己寫的東西誠實,那我們大概會身敗名裂吧」

0.

偶爾會想起國中時代的片段。

對於過去記憶的詮釋常常會隨著年紀不大一樣。就像身邊開始工作的朋友會懷念學生時代,彷彿那幾年在一片漆黑的人生裡發著光般,儘管當下什麼感覺都沒有。

但至少目前為止,國中時代就是我生命中最陰暗的角落、午覺的惡夢醒來仔細思索暗示最終都會找到的源頭。這個詮釋自國中以來從未改變,我至今仍不想、不敢、不能參加同學會的事實可以為證。

我沒有打算在這邊開始挖開痂皮。既然它現在幾乎只會在午睡裡以隱喻的形式出現,那就先觀察吧。

最近偶爾想起的是那些在角落裡發著杯水車薪的微光的、像在雪地裡點盡賣不完的火柴照出的幻影般的片段。如此微弱以至於我怕它在我沒注意時便逕自風化而沒有任何線索可以找回,只好凌晨冒著明天遲到的風險寫下來。

如果我只是想寫出美麗的東西的話,我可以任意篡改或丟棄那些不好描述的事物,但這是為了記憶和紀念,得要盡我所能把我還想得起來的一切都記錄下來,不論如何缺乏詩意。

1.

其實我什麼前因後果都不太記得了,一切都是皮膚的觸感、氣味、聲音、表情,而這段印象正與前日拔智齒後瀰漫口中的血的氣味重合才又陡然被喚醒。

那是下著小雨的典型冬日,國中校外教學去六福村,一大早到學校的後山集合搭遊覽車,冰雨透著大家呼出的霧氣。那陣子應該剛換了不知道哪顆牙,牙齦常常有像是水泡的東西,隔著臉頰擠破就會傳來一陣血味。

在六福村玩了什麼完全不記得了,只記得回程上車前去廁所,我不小心走錯進到女廁又急忙跑出來,但還是被同學W看到了。

「給我20塊我就不跟大家說」她笑著說。

「好吧。」對於在班上已經開始因為性別氣質被攻擊的人來說我別無選擇。

走上遊覽車的樓梯,她突然摟住另一個女同學裝模作樣的說:「我跟妳說他剛剛……」

我大概嚇到整個血色都沒了吧。

「……說妳是笨蛋!」她接下去說。雖然這是不實指控但我鬆了一大口氣。

「什麼啊你爛透了。」聽信讒言的女同學捶了我一下,不過反正要緊的事不是這個。要緊的都攸關性別氣質。

「我當然會遵守約定啊。」W不無得意地小聲地說。

印象中那時還不太熟稔的Z坐在我旁邊的遊覽車座位上,她拿耳機給我聽很奇怪的聲音唱的日文歌。

後來才知道那是叫做VOCALOID的電子人聲,那時候她給我聽的是鏡音雙子唱的惡之系列。之後我會入這個坑大概五年,也因此學了日文,然後現在莫名奇妙就在這裡了,不過這些都是後話。

下了遊覽車後我和Z逛進騎樓裡的興華書局。

也不知道為什麼就聊開來了,或許那個年紀的人際關係就是那樣吧,我甚至不記得聊了什麼。但在那個濕透的空氣冰冷的午後,在那一切霸凌徵兆伊始的時節,我第一次覺得好像有了可以安心的感覺。

在陰暗的書店騎樓帶著冰冷的溼氣和口中的血味,以及一旁一口壽司的味噌湯蒸氣當中。

而事實上不管是W還是Z都是支持我渡過這三年地獄的人,雖然我當時大概不會知道地獄會延續那麼久。

2.

人的關係總是會一直變化的,畢竟人本身也一直在變化。

Δ當初是和我六年同一個國小的朋友,因為住在同一個山坡上,國小的時候常常同路走回家;有時候懶了我就搭298回去,他便從校門口一路追著公車跑到文山一分局站,一走下車就看到他一臉驕傲的站在站牌附近。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我們國中被分到同一個班上,他就像國小時一樣總是會跟在我旁邊,像是很黏的狗狗。

那時的國中班導會逼學生放學後跟他去操場慢跑,跑完後我和Δ會兩個人走過萬芳高中沿著坡度蓋的一連串連接走廊回到教室。

夕陽斜射進只有兩個人的教室,他那時常常會從我背後用雙手環抱箍住我,我只好拖著他吃力移動試圖走回位子上,偶爾也故作不耐煩地甩開他。至今我仍然不懂他的動作是出於什麼情感,或許一般異性戀男性在表達親密的友誼時是可以做到這種程度的吧,我不知道。但反正我從他箍住的手臂傳來的力道習得了別種東西,當時的我連對自己大概都不會承認,但現在的我覺得把那詮釋為性欲之前的某種雛形也無妨。

上課有時候回頭瞄向坐在窗邊的Δ,陽光把他的側臉映得像是發著神聖的光芒,我會為之震懾,但我不知道自己為何震懾。就這樣他漸漸長成種美麗而殘酷的生物。

我那時候與班上一位安靜的同學交好,有意無意的也冷落了Δ,等到我意識到我大概喜歡Δ時,他已經不再是那個像狗狗一樣跟在我旁邊的他了。他總和同班的M及И結伴,下課時一起上廁所買便當,或是上課時隔的遠遠地講些荒謬的幹話。

當時的我很後悔,覺得自己冷落他於情不合也於理不容,而純就功利的角度看,跟他有了距離、在班上的立場也越來越弱勢(對,他作為一個符合主流性別氣質的人在班上地位自然不會低到哪去),怎麼想我都幹了件蠢事。(不過現在想起來,如果班上的狀況——亦即我的弱勢與他的游刃有餘——不變的話,關係的變化終究是會發生的,我也是不用太懊惱。)

我們還是會一起走回家。他會帶我鑽一些奇怪的小巷子,其中有些巷弄和奇怪的山丘,明明身為當地人但我到現在還是沒有弄懂。

下雨的冬天走回去的路上天已經全暗了,興隆萬芳路口處有一家7-11,我們在那裡買牛奶冰棒然後在雨中邊走邊狼狽地吃。這個情景一直留在記憶裡,到高中有一次寫英文作文時仍然被我拿來用。當然,我那時候大概是用種後悔冷落老朋友的敘事寫的(儘管那時候我已經能夠明確指認自己的對他的想望,但對於毫無保留地給別人知道還是有所猶豫)。

有次在上假日學校開的作文課之前,他陪我到學校下坡處的早餐店買早餐。我們走上坡回學校,他借了我的紅茶喝了一口,喝完我隨即接過來喝。然後我就忽然意識到自己眉間熱熱的。單純的小朋友臉紅。或許他是我第一個喜歡的人吧,雖然他應該沒有很想知道。

3.

第一次去帕仕達是Z帶我去的,她說她要去買蛋糕。記得點一盤義大利麵可以選兩片蛋糕,紅茶和煮的很濃的湯可以喝到飽。

後來這家店就像我的避難所一樣,我會和Z或W或她們的朋友P一下課就躲到那邊。有點忘記我們那時候都在聊什麼了,只記得我們曾經會拿稿紙規定每週要用幾個詞各自寫篇文章互相看、記得她們會用義呆利裡面的人物名叫我小西(剛剛考據了一下噗浪,想起她們還會叫Δ蛋花,語源不明)、記得國二時我抱歉的跟Z說我有時候沒辦法一起吃,因為我要「弄好外交」,她便會理解地苦笑點點頭。

外交,就是要想辦法進去個可以提供庇護的小團體(對,雖然我明明剛剛才說他們(i.e. Δ, M, И)都在講幹話)。動機聽起來很不純正,但人們建立關係——不論自己有沒有意識到——多少都有這種成分存在的吧。反正就結果而言,我作為一個朋友對他們來說大概也不是負的資產吧,儘管現在仍有聯絡的也只有И一個人就是了。

無論如何,我還是很感謝他們願意讓我這個落單又格格不入的人融入他們。我想他們應該很清楚我一部分的動機,真是如此的話那這就是憐憫吧。總之我會開始跟他們一起放學後去地下室打桌球(雖然我一開始真的沒有很喜歡),或是下課時問M或И的其中一個要不要一起去上廁所(後來聽說這比較像是刻板印象中女生會做的事,他們會有這個習性想想也是蠻奇妙的)。不管當初動機如何,我自認我應該是蠻真誠地跟他們當朋友的,而他們某種程度上也真的為我提供了精神上的支持與作為小團體的保護作用。

還記得有個美術老師有一陣子會放同志題材的電影,我想他也是立意良善吧,但對於平日就被叫「娘炮」叫得無時無刻心驚膽戰的我卻得要提心吊膽深怕又被找到題材攻擊。

而在那堂美術課前,И便一臉凝重的跟我說:等等要看電影,小心他們又會講些什麼。

當然其實我小心也沒辦法阻止什麼,但我被看來那麼真心擔憂我的И震懾到了。原來我當初如此刻意的試圖加入也能換得這種純度的真摯嗎?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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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邊本來想要講一個全班(除了我和И等等)都去參加畢旅時,我去成淵高中比字音字形的時候,在他們廁所衣服沾到穢物的故事,但覺得寫起來又麻煩又不衛生,等到哪天想寫再寫好了。

2019.10.19

由於國中時代基於這篇沒有強調的理由如此陰暗,我幾乎沒有猶豫的就決定不參加畢業旅行。班上只有И因為經濟因素跟我一樣沒有去。

沒有參加的各班學生在畢旅期間會被集合到一個教室裡自習,但第一天我去成淵高中參加字音字形比賽,下午才回學校。

於是我就跟著兩個高中部的學姊和帶隊老師去比賽了,但開始寫不到幾分鐘我就開始肚子痛,緊接著難以忍受的便意。

等到終於捱過漫長的十分鐘,我便衝到他們廁所,但地上充滿了需要認真閃避的東西。

本段待續

過於不衛生,作者寫得很辛苦。

I.

如果我們對自己記憶的詮釋一定會傷到某些人,那麼把它寫出來而傷到誰的話好像就應該要負責吧。如果我說,我希望所有的人都可以知道我真的想法,並以此為這傷害開脱,那或許在某種理論上我沒有錯吧,被傷害的人最多也只能拿這個關係作為報復的手段。

對於這篇文章裡所有有代號的人,我都是抱著類似感激的心情寫的(畢竟這是發光的小片段嘛),但我沒辦法保證他們看到我寫的詮釋或動機後不會感到幻滅、決定結束這段人際關係或是寫一篇我讀了會被傷到的貼文(雖然說真的有些人已經很久沒聯絡了)。如果真的如此,那大概也是我應得的吧,因為只有如此,我好像才能把自己之所以變成這樣的原因理清楚。